杜甫五古《别唐十五诫因寄礼部贾侍郎》读记

（小河西）

此诗作于永泰元年（765），时杜甫客居成都草堂。礼部贾侍郎：贾至。《旧唐书-文苑-贾至传》卷140：“至，天宝末为中书舍人。……宝应二年为尚书左丞。……广德二年，转礼部侍郎。是岁，至以时艰岁歉，举人赴省者，奏请两都试举人，自至始也。永泰元年加集贤院待制。大历初改兵部侍郎。五年转京兆尹兼御史大夫，卒。”《唐六典》卷4：“礼部尚书一人，正三品。侍郎一人，正四品下。”唐十五诫：生平不详。据诗内容，像是唐诫要到东都洛阳，杜甫以此诗相送，并顺便请贾至关照。【广德二年贾至建议“两都试举人”得皇上批准。具体实施应在永泰元年七月。《旧唐书-代宗记》广德二年九月：“尚书左丞杨绾知东京选，礼部侍郎贾至知东都举。两都分举选，自此始也。”《唐会要》卷76：“永泰元年七月，以京师米贵，遂分两京集举人。”】

别唐十五诫因寄礼部贾侍郎（杜甫）

九载一相逢，百年能几何？复为万里别，送子山之阿。

白鹤久同林，潜鱼本同河。未知栖集期，衰老强高歌。

歌罢两凄恻，六龙忽蹉跎。相视发皓白，况难驻羲和。

山之阿：山之隈。山脚下。《九歌-山鬼》（屈原）：“若有人兮山之阿，被薜荔兮带女罗。”

潜鱼：亦称珍珠鱼、海参鱼。身体细长，左右扁平，无鳞，一般半透明。《公宴》（魏-曹植）：“潜鱼跃清波，好鸟鸣高枝。”

栖集：聚集休息。《夏始和刘潺陵》（齐-谢朓）：“椅梧何必零，归来共栖集。”

凄恻：同“悽恻”。因情景凄凉而悲伤。《别赋》（梁-江淹）：“行子肠断，百感凄恻。”

六龙：太阳。传说日神乘车，驾以六龙，羲和为御者。《易-乾》：“时乘六龙以御天。”《游仙》（东晋-郭璞）：“六龙安可顿，运流有代谢。时变感人思，已秋复愿夏。”《休假大佛寺》（宋-王安石）：“六龙高徘徊，光景在我裳。”

蹉跎：失意；虚度光阴。《和王长史卧病》（齐-谢朓：“日与岁眇邈，归恨积蹉跎。”《放歌行答从弟墨卿》（唐-李颀）：“由是蹉跎一老夫，养鸡牧豕东城隅。”

羲和：御日之神。《离骚》（屈原）：“吾令羲和弭节（停车）兮，望崦嵫而勿迫。”（我令羲和停车啊，莫叫太阳迫近崦嵫山旁。）《天问》（屈原）：“羲和之未扬，若华何光？”王逸注：“羲和，日御也。”（羲和还没出发，若木之花为何放光？）《赠王粲》（魏-曹植）：“悲风鸣我侧，羲和逝不留。”

【大意】九年才见一次面，人生能有几何？（九年前即至德间，杜甫在长安。）又要相别万里，送你到山之脚。像白鹤久在同一片林，像潜鱼本在同一条河。不知下次相聚时间，因年纪大了，只能勉强高歌。你我歌罢更悲伤凄凉，忽然感到岁月蹉跎。相互对视白发苍苍，难以停驻御日的羲和。

胡星坠燕地，汉将仍横戈。萧条四海内，人少豺虎多。

少人慎莫投，多虎信所过。饥有易子食，兽犹畏虞罗。

子负经济才，天门郁嵯峨。飘飖适东周，来往若崩波。

胡星：昴（mǎo）星。古人以昴星象征胡人。《史记-天官书》：“昴曰髦头，胡星也。”后常以喻胡兵。《至德三年春正月……》（唐-刘长卿）：“天上胡星孛，人间反气横。”

参考：《新唐书-代宗记》广德元年正月：“甲申，史朝义自杀，其将李怀仙以幽州降，田承嗣以魏州降。”“十月庚午吐蕃陷邠州。辛未寇奉天、武功，京师戒严。……戊寅吐蕃陷京师。”广德二年“十月丙寅，吐蕃寇邠州。丁卯寇奉天京师戒严。”

豺虎：《七哀》（晋-张载）：“季世丧乱起。贼盗如豺虎。”

投：投宿。《入鬼门关》（唐-沈佺期）：“问我投何地？西南尽百蛮。”《初宿淮口》（唐-宋之问）：“晚泊投楚乡，明月清淮里。”

易子食：易子而食。《公羊传》宣公十五年:“易子而食之，析骸而炊之。”

虞罗：指掌山泽的虞人设的网罗；泛指渔猎者设的网罗。《感遇》（唐-陈子昂）：“岂不在遐远，虞罗忽见寻。”《见王监兵马使…》（杜甫）：“虞罗自各虚施巧，春雁同归必见猜。”

天门：天宫之门；皇宫之门。《九歌-大司命》（屈原）：“广开兮天门，纷吾乘兮玄云。”《龙池篇》（唐-沈佺期）：“池开天汉分黄道，龙向天门入紫微。”

嵯峨：山势高峻；坎坷不平。《九思-伤时》（汉-王逸）：“超五岭兮嵯峨，观浮石兮崔嵬。”《轻薄篇》（晋-张华）：“甲第面长街，朱门赫嵯峨。”《从军行》（晋-陆机）：“深谷邈无底，崇山郁嵯峨。”

东周：指东周都城洛阳。

崩波：奔腾的波浪；奔波。《还都道中作》（鲍照）：“客行惜日月，崩波不可留。”吕向注：“崩波，犹奔波也。”

【大意】燕地的胡星虽已坠落（史朝义自杀），大唐的将军仍需横戈（吐蕃又来）。四海之内一片萧条，人口稀少，豺狼（土匪强盗）甚多。少人的地方要谨慎投宿，经过后你就相信豺虎之多。饥馑之处甚至有易子而食，连走兽都害怕遇到网罗。你是能够经邦济世之才，要知道皇宫之门高大巍峨。（郁：繁茂、隆盛。嵯峨：高峻；坎坷。）这次你要京飘到洛阳，来往像在江河中奔波。

南宫吾故人，白马金盘陀。雄笔映千古，见贤心靡他。

念子善师事，岁寒守旧柯。为吾谢贾公，病肺卧江沱。

南宫：尚书省别称。《和张舍人夜直中书……》（唐-韦应物）：“西垣草诏罢，南宫忆上才。”

白马：典“白马生”。《后汉书-张湛传》卷27：“后汉张湛字子孝，扶风平陵人也。建武五年，拜光禄勋。光武临朝，或有惰容，湛辄陈谏其失。常乘白马，上后见湛，辄曰：'白马生且复谏矣。’”后亦泛指直言极谏的人。

金盘陀：含金或镶金或金光闪闪的马装（如马鞍）。《魏将军歌》（杜甫）：“星缠宝校金盘陀，夜骑天驷超天河。”《送范德孺使辽》(宋-毕仲游)：“都门冠盖如云多，马头匼匝金盘陀。”

靡（mí）他：同“靡它”。指无二心。《尔雅》：“靡，无也。”《柏舟》（诗经）：“之死矢靡它。”（之：到。矢：通“誓”。发誓。）《汴州留别韩愈》（唐-孟郊）：“但为君子心，叹息终靡他。”

师事：以师礼相待。《史记-淮阴侯列传》卷92：“信乃解其缚，东向坐，西向对，师事之。”《观校猎上淮西相公》（唐-刘长卿）：“师事黄公千战后，身骑白马万人中。”

旧柯：旧枝。《长沙早春》（唐-刘长卿）：“北渚生芳草，东风变旧柯。”

沱：《说文》：“沱，江别流也。”江沱：此指浣花溪。

【大意】吏部侍郎是俺老友，常乘白马，马装金光闪烁。雄健的笔力映千古，对贤才一定会倾心相待。考虑你擅长以师事人，即使天寒仍守着旧柯。（应有所指。对“旧柯”不弃不离，有情有义之人。）请代俺像贾公问好。俺肺病缠身江边病卧。

【诗意串述】这首诗32句。首12句写惜别。九年相见，一生几何？如今再别，而且是万里之别，感慨颇多。咱俩本是鸟儿曾久同林，又像鱼儿本在一条河（老乡）。不知何时能再见，你看俺这把年纪，只能勉强高歌。歌罢你我更悲伤，相看彼此白发，忽然感到日月如梭时不待我。接着12句写行路难。安史之乱虽结束，但又来吐蕃。四海萧条，民不聊生，人稀匪多。路上投宿务必谨慎。不仅路途艰难，还要注意“天门郁嵯峨”。君门高峻不易攀，求仕之路常坎坷。（“郁嵯峨”三字耐咀嚼。）总之，应举本不易，还要来往奔波。末8句写给贾至。贾至是俺老友，白马金装（像汉白马生张湛），文笔厉害还特爱才。你是个“善师事”的人。他一定会关照。（“善师事”三字含蓄。）见到贾公带俺问好，告诉他俺正病卧江边。